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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洲大裂谷的东边猜想婴孩:带给我们一个疑云重重的年代

1998-03-11 来源:中华读书报  我有话说

●那些离体的牙齿、破碎的头骨、断裂的骨骼、深陷的眼眶,似乎还有少许的温热,闪烁着灵光,那灵光是幽微而断续的,仿佛是史前时候的几个字母、几块断片,让后人考论,更多的时候是猜想。

●直立人怎样一步一步从非洲向欧亚大陆迁移的?

●古猿们在张惶失措中被彻底分开了,面对几乎束手无策的辽阔与广大,裂谷东边的古猿如何生存?

●这是一支奇怪的队伍,没有旗帜,没有号令,只是默默的行走。人是有目的的吗?兽是无目的的吗?可是又怎样看人随兽走呢?

●食色之外,玩也是人的天性;我们完全有理由认为:早期人类的“玩”促进了大脑与心智的发展。

我们在自然界看见的不是字,而是字的开头字母,当我们随后想读时,却发现新的所谓字,又不过是另外的开头字母。

  ——题记·利希滕贝格语

非洲大裂谷离开我们很远,也很近,很有可能它将成为我们每一个人的梦魂萦绕之地。

荷兰人类学家科特兰特率先提出的“人和猿在非洲分歧的裂谷假设”以及法国人类学家伊夫·柯斯盘1994年5月发表在美国《科学与美国人》上的“人类起源的东边故事”,均指出:正是因为非洲地理环境的灾难性变化、大裂谷的出现,使人和猿的共同祖先分开了,有的猿后来成了人,有的猿后来还是猿。

我们能不能这样说呢:当起源时,是环境创造了人。

多么诱人的非洲大裂谷东边!

理查德·利基是肯尼亚国家博物馆馆长,世界著名的古人类学专家,长期以来一直在东非从事人类起源的挖掘和研究工作。1969年,他去探测肯尼亚北部特卡纳湖东岸的古老砂岩堆积,他相信那里的成层堆积物是“富有潜力的古老生命的库藏”(《人类的起源》理查德·利基著,中文版是上海科技出版社出版)。终于在一个烧灼般的中午,他的好运气来了,“突然,我看见就在我们正前方的橙色沙丘上,有一具完整的化石头骨,它的眼眶茫然地凝视着我们。”这是早已灭绝的人类的一个物种、南方古猿鲍氏种的一具头骨,在埋没了175万年之后重见天日的原因很简单,是季节性的河水把它从沉积层中冲刷剥离而出,并且刚好走进了一个考古人类学家的视野中。

不知道是理查德·利基来得是时候呢?还是南方古猿鲍氏种的在天之灵促使它显现?

人类最真实的历史,是没有文字记载的历史。

那是几百万年的空白,这空白一片迷茫,一片真实,越是遥远处就连可以佐证的遗址与遗存也很难找到,就连化石也少得可怜,那就是大真实,大真实是不得而知、不需言说的。

可是,人们只要想到我从哪里来时便心有所动,总会有人在那巨大的空白上寻寻觅觅。于是,特卡纳湖东岸的头骨出现了,另一个九岁的“特卡纳男孩”的复原骨架立起来了,还有一个被取名叫露西的、身高0.92米的一个女人的部分骨架,在1974年于埃塞俄比亚发现,据称“她生活在稍早于300万年前的时候”。

我想像着那些离体的牙齿、破碎的头骨、断裂的骨骼,深陷的眼眶,它们似乎还有少许的温热,闪烁着灵光,那灵光是幽微而断续的,仿佛是史前时候的几个字母、几块断片,然后是拼接或者说拼凑,成为某种线索,让后人去考证,更多的时候是猜想。正如理查德·利基所说,“如果没有这些线索我们就无法叙述人类史前时代的故事了。”

非洲的人类起源故事是那样惊心动魄、扑朔迷离。

1500万年前的非洲是绿色的非洲,从西到东都为葱郁的森林覆盖,林中居住着形形色色的灵长类动物,包括不同种类的猴与猿。非洲和非洲的森林不再平静,是在以后的几百万年里,非洲大陆东部地壳沿着红海、经过今天的埃塞俄比亚、肯尼亚、坦桑尼亚等地一线,猛然间裂开,埃塞俄比亚和肯尼亚的陆地抬升,形成海拔270米以上的高地,非洲的地形地貌及气候从此改观,迥然不同以往了。约略言之,由西向东的大面积森林被分割、破坏,和谐一致的气流不复存在,隆起的高地使非洲东部成为少雨地区,丧失了森林生长的条件、单一的森林环境演化成片林、疏林、灌木林与高地、平原互为镶嵌的环境。

不过,真正不可思议的时间是在1200万年前。

地质构造力量似乎是漫不经心的,使非洲东部环境发生了进一步的变化,最后形成了漫长、弯曲而深刻的非洲大裂谷。

大裂谷成为天然屏障,古猿们在张惶失措中被彻底分开了,有的在裂谷之西,有的在裂谷之东。分隔之初,大裂谷西边的猿看起来要幸运一些,那里是它们熟悉的湿润的树丛环境,裂谷东边的却一筹莫展了,从高原到斜坡直落900多米的炎热干旱的台地,还有的便是稀树草原,面对几乎束手无策的辽阔与广大,怎么活下去?

大裂谷迫使人猿分道扬镳了。

伊夫·柯斯盘说:“由于环境的力量,‘人’和‘猿’的共同祖先的群体本身就分开了。共同祖先西部的后裔致力适应生活在湿润的树丛环境,这些就是‘猿类’。相反,共同祖先东部的后裔,为了适应它们在开阔环境中的生活,开创了一套全新的技能,这些就是‘人’”。在柯盘斯看来,这就是人类起源东边故事的开头。

接下来,非洲大裂谷的东边猜想便更加精彩纷呈了:古猿的直立行走,最初的工具,狩猎与食肉,脑容量增大、性交、生育等等。

那么,特卡纳湖东岸的那一个属鲍氏种的南方古猿,因何葬身此地呢?是游玩?找水?觅食?还是迁徙中的落伍者?

还有特卡纳男孩。

你为什么9岁辞世了呢?而且刚好在特卡纳湖的另一面?

特卡纳男孩是直立人种的成员之一。

距今大约200万年前,直立人在地球历史的舞台上出现了,我要特别提醒读者注意古人类学家的下面这句话,“这时的人类史已经很长了”,这个所谓很长的时间年限是700万年前,第一个人的物种出现。但,在直立人之前,所有的人的物种虽然已能两足行走,脑子却很小,胸廓是漏斗形的,颈很短且没有腰部,这是似人非人、似猿非猿的漫长的年代,在这时候勇于直立是重要的;但又为森林环境所制约,更多的机会是四肢并用在树上爬上爬下;在以后的岁月里,直立便不是最重要的了,因为新的环境中只能直立行走,而脑容量的扩大、心智的发展是首要的了。

人类史前时代进入200万年时,明显地经历了一场革命性的变革。

1997年12月31日《参考消息》引法新社文章称:“南非发现200万年前婴孩化石”,这是1997年最后的好消息。

文章说:蒙昧时代,南非大草原时有严寒肆虐,一天两个婴孩大概为避寒钻进了山洞,可他们发现这洞里并非只有他们俩个,一只吃人的野兽已经呆在这里了……

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这个南非200万年前野兽吃人的故事的存在,同样也没有证据能证明它的不存在。在证实与证伪之间,人们还可以想像多种别的可能,比如这个洞本来是我们的老祖宗发现的,后来成了家园之地。这个在今天看来极为平常的山洞、极为平常的发现,在200万年前却绝不寻常,甚至可以说是史前人类大发现之一端。要知道值此蒙昧将开未开之际,一群群居的古人在高原台地狩猎、采集时,任何一种不同以往的地形地貌所引起的必定是新奇和惊讶,以及探险的冲动,都会极大地刺激古人类的大脑,并且成为他们原始经验之开始,继续发现的动力,是人类认识地理多样性的难能可贵的开端。他们面对这个岩洞肯定觉得奇怪,也好玩,便试着钻进去,比起开阔的高地,洞能挡风避雨有安全感,那是家的最早雏型吗?这个山洞带来的变化是惊人的:他们可以早出晚归了,而不必餐风露宿;采集或狩猎物吃下后的剩余,可以存放了;最重要的也许是在山洞里性交要比旷野露天更加舒适安全了;同样的道理,生育孩子也方便多了。

这两个婴孩,也许就是在山洞里出生的,但,后来的某一天,因为非常紧急的情况不得不把孩子留在洞中而全体走进严寒中了。

这是异乎寻常的,非洲古人类通常是一群一群地生活,十几个一群,雄性的个体狩猎,雌性的采集并照看下一代。南非距比勒陀利亚30公里的德里默伦的那一个岩洞中,居然除了两个婴儿全体弃家而去,那是为了什么?会不会在吃人野兽的挑衅下有过一场恶斗,最后全体阵亡?或者因为争夺这一个山洞,而在与同类不同群的打斗中,两败俱伤?

总之,这两个小孩是被孤零零地困在山洞中了。

法国和南非联合考古小组首先发掘出的,是一个不到三岁小孩的几只牙齿、一个颌骨、两块颅骨及前臂骨骼。第二个不足一岁,他的遗骸化石是两个半颌骨、几只牙齿、属南方古猿类的婴孩头颅的前额部分。考古学家在巴黎出示了这些化石,同时强调:“这是相当远古的人类最完整也是年龄最小的婴孩化石”。

他们夭折了。

简短的消息没有说这两个200万年前的婴孩是男孩还是女孩?

现在,面对这个山洞,面对这些破碎的骸骨的父亲和母亲,要猜想他们的举手投足。

这才是人类发现地理、地球的真正开始,因为缺少实证,史前大发现常常被一笔带过。但,毫无疑问正是我们的初民始祖,扛着木棍手执石块的流浪的遗迹,成了地球上各有特色的人类家园的最早的、悲壮的奠基。

人类始祖是从大自然轰隆巨变中产生的大裂谷开始,茫然而新奇地认识地球的;他们不再以爬树为生存的主要技能后,双脚站地直立行走,便成了最初的高瞻远瞩;大地的开阔及镶嵌地貌的多样性复杂性,除了不断有地理发现之外,也使始祖们的简单思维逐步走向复杂思维。

很难断定,大裂谷东西两边人猿分歧之初,是否有过思念之情?对大裂谷本身的不解与恐惧又延续了多久?我们甚至可以设想:大裂谷东西两边相望相闻同宗同祖的“人”与猿还曾偶然发现过对方,那是西边的猿在树上荡秋千玩、东边的“人”沿着裂谷的陡壁步履艰难地走向高地草丛时,这些“表兄弟”对视的一瞬间,想起了什么?发出过呼喊吗?那不是语言,只是声音而已,但又不是一般的声音:“呜噢——呜——噢”……

关键在于东边。

无论乐意不乐意,他们已经真正站起来了,在失去原始大森林的依托之后,生的本能的挣扎意味着他们要走很长很长的路。

走路是什么?走路的当初没有目的地,没有目的的走路才是真正的走路,类似于漫游或流浪,但会有意料之外的发现。

一个和人类起源同样惊心动魄的问题是:直立人怎样一步一步地从非洲向欧亚大陆迁移的?

那时,覆盖欧洲的冰雪一直延伸到泰晤士河、德国中部和俄罗斯一带;法国与不列颠岛之间并无海峡阻隔;地中海与红海还都是洼地;今天已成为内海的黑海,当时横亘东欧南部并远及中亚。史前人类虽然直到很晚才进入大洋洲和美洲,但到旧石器时代晚期之初,欧洲和亚洲发生了最后一次人类大迁移,或者说是最后完成了史前地理大发现,人类始祖的脚步已遍及除南极外的世界各地,人类在地球上分布的格局已大体完成。是次大迁移中,澳大利亚北部第一次被人类占领,第一批大洋洲人南迁至澳大利亚的斯旺河谷地及半干旱的芒戈湖一带。“这样的迁移还意味着在亚洲大陆和澳大利亚北部之间的沿海先民,已经开始人类史上最早的航行了”(《第四纪环境》刘东生等编译)。人们始终认为,第一批到美洲的居民是苔原居民,当冰期海平面下降,他们步行通过白令陆桥走到阿拉斯加。他们步行时追随在猛犸象群之后,而不作海上航行。部分的原因是对大洋的惧怕,而跟着兽群的好处是有了开路者,还能提供食物来源。这时到达北美洲的是最早的原始猎人,其时的白令陆桥是南北宽1500公里的大草原,大草原上的当年景象已尽在波涛汹涌中了。

这是一支奇怪的队伍,没有旗帜,没有号令,没有宣称发现了什么,而只是默默地行走。人是有目的的吗?那么猛犸象呢?兽是无目的的吗?可是又怎样看人随兽走呢?

通常认为,他们是在走向一个文明的新起点,但他们并不欢欣鼓舞,而只是以行走的方式走自己该走的路,或许有憧憬,或许有叹息,或许有失落的木器与石器,不知道已经随波逐流而去呢?还是埋进了白令海峡之下的洋中山脉?

无论如何,一个时代———旧石器时代就要过去了。

历史学家对这一时代已经有了不少共识,并载入了教科书,但这个时代是疑云重重的,比如:在人类起源时期有没有一个木器时代?试想一下,当大裂谷东边的人,从稀树草原或高地上站立四顾,一个新的环境如此空旷地展开时,他随手可得、能得的工具除了树枝、木棍还能是什么呢?这样的树枝,木棍一直伴随着他们,甚至从旧石器时代到新石器时代,即便有冶炼可以铸铁为犁,稳固犁头的仍然是木质的犁把,更别说十八般武器离不开棍子,大刀长矛都需要木柄了。对人类之初的木器时代的强调,还因为在先人眼里森林草木是认识地球的开始,地球与大自然给人的最初印象是以绿色为标记的。

为了采集,不得不借助木棍实施打击与挖掘时,木器便是名副其实的了,而抵挡野兽攻击的木棍,便成了木器中特殊的一类武器。即使是只按照常理,古人类后来的采石活动也仍然离不开木器即插桩裂石法,我们的始祖在凭借木器走进石器、铁器时代,并且创造文明的漫长岁月里,始终没有放弃过木器。另外,还有人居然能用手接住,然后再抛给另一个人,或者由另一个人夺走,如法炮制,你说好玩不好玩?

食、色之外,玩也是人的天性。

最初的、早期的人类玩不玩?玩什么?怎样玩?玩与劳动是怎样结合的?又是如何因着玩而促进了大脑与心智的发展的?我翻查典籍,或许是我的孤陋寡闻,竟没有发现人类学家论及这样一个令人怦然心动的话题。

大裂谷的东边故事中,很可能有这样一个片断:那是秋日,天高云淡,风也柔和,一群人走在空旷的稀树草地上,他们手持木棍在空中飞舞着,有声音,那是什么声音呢?这声音惊动了草原上的鸟及野兔。他们趁兴走着。看见了河流,水清极了,水里有鱼,水上漂着几片落叶。另一个发现起初很平常,有古人类学家却说是里程碑式的———他们看见河滩上有石块,用木棍一拨便撞到了另一块石头上,石头和人是这样不期而遇的。

那么,古人类从此就把石头当作石器了吗?不,据笔者猜想,发现石头之初也不过是把石头当作玩具,他们曾经抚摩并把不同形状的石头堆砌、排列,请读者注意“不同形状”这一词语,这是人类最初见识开头那当然是感性的,也就是说所有的开头都是大自然的存在,人类从未发明过任何形状。他们互相投石接石以为游戏之初,甚至并不知道石块可以作为打击的武器。石块最初作为工具的出现,也许是即兴地用来刮削一根树枝,它的锋利是在简单而偶然的行为中被发现的,并且成了稍后开始的狩猎与屠宰的制胜法宝。

通常的说法是约在250万年前,早期的原始人开始用两块石头互相碰撞,以制造边缘锋利的工具,从而开始了人类史前时代的技术活动。不过,我们仍然有理由假设,当初一只毛茸茸的手握住一块石头去打击另一块石头时,还只是选择性制作的偶然开始,在这之前是在山野之中寻找那看起来要锋利一些的石块、石片,并且生出了巨石怎么会风化粉碎的初始思考。

这思考也就是一闪而过,不是哲学也不是诗歌,不过却产生了用一石击打另一石的念头,几击之后,居然碎裂,自是皆大欢喜,又从碎石中找到了更尖、更利的小石块,然后才是为获得工具而进行的选择性制作,即有意识地打制成某种工具,如刮削器、砍削器、石刀、手斧等等,这就又有了对石头原料的选择,翻山越岭去寻觅,那是最远古时的地质勘探队了。

他们曾经面对大山沉思默想。

山因何高?水因何流?

无论是足、手、目光或者简单的思维,都是人类对地球的初始触摸,使大裂谷的东边猜想纯真无邪、至情至性。

人说这个漫长的时代是沿着枯骨与石头的踪迹向前的,没有文字,没有争吵,只有地底下偶尔发现的证物。但,谁也不会怀疑——最初是想象——食、色、玩和劳动创造了人类早期辉煌的文明史。

1998年2月23日深夜 于北京一苇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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